第006版:书香荆州

文艺评论
古典艺术下的女性命运书写
——评王亚彬舞剧《青衣》

    □高媛

    毕飞宇以对女性形象的立体塑造及细腻丰富的心理描写在当代作家中独树一帜,其创作于1999年的中篇小说《青衣》叙述了筱燕秋跌宕起伏的戏梦人生。2015年,王亚彬舞蹈工作室推出舞剧《青衣》,开始在全国各地进行巡演。从小说到舞台,舞剧保留了最能体现筱燕秋命运浮沉的主要情节,既彰显出古典艺术的无限魅力,更有对特定时代文化背景下女性生存境遇的深沉思索。

    舞剧《青衣》删繁就简,选取主角筱燕秋人生中的重要事件集中展现。“戏中戏”“日常生活”“潜意识和超现实”三部分内容环环相扣,大幕拉开,女主角水袖翩翩,秀丽动人的面容、精致绝伦的妆造、婀娜多姿的动作,尽显古典戏曲之美。“青衣,从来就不是女性、角色或某个具体的人,她是东方大地上瑰丽的、独具魅力的魂。王亚彬抓住了她,并让她成为了王亚彬自己。”正如小说作者毕飞宇所言,王亚彬用独具个人特色的舞蹈对青衣加以诠释。古典舞的场景在舞台中多次呈现,与故事情节相呼应。当主角在台上奋力起舞时,不断有舞者撕扯她的华服,意在暗示她演艺道路的崎岖坎坷及后来告别舞台的现实结局,理想的丰满与现实的冷酷形成鲜明对比。舞剧删除了B角李雪芬及烟厂老板的情节,着重讲述筱燕秋与面瓜的庸常生活,与学生春来争夺主角的片段,增强了故事给观众心灵带来的强烈震撼力量。面瓜身穿围裙,为筱燕秋捧上蛋糕作为生日祝福,一般人看来这样的平凡幸福弥足珍贵,可对一个一心只想在舞台上展现风姿华彩的女人来说,这种“幸福”恰恰成为她追逐理想的牢笼与束缚,筱燕秋极力挣脱面瓜的拥抱与呵护,正是她与庸俗平淡生活的斗争与反抗。“十九岁的筱燕秋天生就是一个古典的怨妇,她的运眼、行腔、吐字、归音和甩动的水袖弥漫着一股先天的悲剧性,对着上下五千年怨天尤人,除了青山隐隐,就是此恨绵绵。”19岁时的筱燕秋风华绝代,可岁月流转,时光变迁,女人的青春转瞬即逝,小说中她为了重新登台做出的近乎“自虐”式的自我牺牲与疯狂举动并未过多展现,重点突出19岁的春来在台上大放异彩的片段,今日的春来如一颗闪耀的新星,恰如当年的筱燕秋,面对自己的师父,她也只是将一件戏服冷漠地甩给筱燕秋,头也不回地离去,这对一生要强的筱燕秋无疑是巨大的精神打击。当年,她用一杯滚烫的开水泼向B角李雪芬,断送了他人也断送了自己的演艺生涯。如今的境遇又何尝不是命运的往复与捉弄,她愈偏执,理想的光彩与她距离越远。舞剧对其命运悲剧的升华,不仅在她被抛弃至雪地独舞的悲戚,更着力凸显她在奔赴理想过程中对自己人格的毁灭,从而让观众在剧情的高潮中达到与舞者情感上的高度契合。

    舞剧《青衣》还重点关注人物活动场景的设置,隐喻意象的营造,以暗示人物的命运发展。在与面瓜的婚姻生活中,出示“沙发”这一道具。新婚之初,筱燕秋与丈夫的生活温馨甜蜜,她头披白纱,二人的动作也是如胶似漆,形影不离。筱燕秋扯下面瓜的围裙,暗示她内心的不安与对舞台的渴望。“沙发”不仅仅是二人日常生活的道具,也象征着他们生活理想间的距离与阻隔,筱燕秋心中存着舞台之梦,她与面瓜之间的鸿沟无法逾越。筱燕秋演绎的戏是《奔月》,“月亮”也是舞剧中出现的重要意象。毕飞宇在作品中认为,“人一心不想做人,人一心就想成仙”。“月亮”象征着孤独,清冷,寂寞,剧中一开始的月亮是正常的光亮,暗示筱燕秋追梦道路上的执着孤独,后来月亮变为血红,即罕见的“血月”。筱燕秋为了登台不惜自毁身体,流产后未恢复好便开始马不停蹄地训练,虽在预演时几乎与“嫦娥”融为一体,达到与角色合二为一的境界,可短暂的高光时刻过后,命运给予她的仍是“新人取代旧人”的残酷打击,淋漓的鲜血染红了月亮,也展现出她在坎坷命运面前的无限苍凉与悲怆。除却“月亮”意象,“镜子”意象也是本剧中不可或缺的亮点。镜中倒映出理想主义者的“镜像自我”,筱燕秋在一面面镜中训练舞姿,亦对自己的灵魂进行反窥。

    无论是舞台空间的布景,隐喻意象的塑造,都是为了展现人物命运进行铺垫。著名学者陈晓明认为:“毕飞宇这些年的写作一直在追问现代社会给人的意义,重要的是这种追问构成他的小说叙事的动机,并且使他小说的叙事具有某种特殊的内在思想。”舞剧中不仅淋漓尽致地展现出古典主义的美学,更对现代女性的生存、精神困境进行探索。舞剧名为《青衣》,“青衣”不仅是戏里的一种行当,也不仅是一个女性角色,青衣是接近于虚无的女人。青衣是女人中的女人,是女人的极致境界。青衣还是女人的试金石……19岁便登台惊艳众人的筱燕秋,短暂辉煌过后便迅速走向命运的滑铁卢,沦落到48岁便离开人世的悲惨结局,与其偏狭的性格息息相关。舞剧力求在灵动曼妙的现代舞中展现人物的精神追求,“筱燕秋对艺术的执着与炙热是纯粹的,空旷与留白是属于她的美学诉求”。舞剧融入了中国传统水墨艺术,一人舞,白色幕布上的水墨影子亦舞。筱燕秋视艺术为生命,可幕布上的水墨却呈现出逃跑狰狞的舞者姿态,最后水墨甚至变为一面形态可怖的面具,象征着命运对她的恫吓与挑战,筱燕秋不顾一切地减肥,无视丈夫与家庭,一手栽培学生,甘愿为艺术献祭自身,可命运波诡云谲,一次次在一个个意外中将她推向无尽的深渊,这何尝又不是一种西西弗斯般的轮回悲剧。“悲剧就是把美的事物撕毁给人看。”长河落尽,晓星沉没,飞往月宫的嫦娥开始悔恨远离了世俗的烟火生活,碧海青天放大了她的孤苦与寂寞,众人对春来的崇拜与叫好中筱燕秋的悲剧显得更加惨痛。青春的逝去与生命活力衰退的不可抗拒也是人生的宿命。这样的悲剧命运,不仅仅是筱燕秋个人命运的悲剧,也是当时随着时代文化发展变化,传统文化及艺术表演形式日渐衰微的投射与展现。

    舞剧《青衣》,将古典与现代交融,古典舞陈述故事情节的推进,现代舞则侧重人物内心情感的变化;将女性的生存困境通过舞蹈进行充分展现,对其命运遭际通过空间布景及系列意象象征隐喻;将戏曲、舞蹈、音乐交织,引发观众对古典悲剧美学的情感共鸣。观舞剧《青衣》,更如进入一段美的历程,对理想的诗性与现实的命运也会有更多深沉的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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