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维松
读湖北诗人邹林的书《红与蓝》感觉他将文学技巧点进了词语的穴位,在脆弱与顽强中把感性放大,把理性存于想象,让一种磁性的引力盛开春天的花朵,稀释长衫脱与不脱的冲突感,这正是我喜欢的。
作为文人象征的长衫,脱与不脱,在文学作品中都有典型的人物,如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范进“抱着鸡,手里插个草标”去集市叫卖。时至今日,长衫的脱与不脱仍然拷问着文学作者的灵魂。作为放过牛、务过农、挖过煤、服过兵役、当过保安的邹林,是一个在脱与不脱间体力不支的求索者,更是一个拒绝缘由的叩问者。他认为“诗本身穷酸,诗是情感竖起的一块正义之碑//在这块碑前,只有淡如水的君子才能看见/它价值。只有把诗当武器,与/邪毒对决者,才配拥有”(《淡如水》)。读他的诗,能感受到其内心的波澜是有痛感的,他的愁绪来自本身和苦难的结痂,如“伤痛在身上留下疤痕,里面的故事/罄竹难书”(《回忆》),“母亲,你留一个坟包给我/我时常来跪跪,来看看你的荒凉/一堆黄土寂静”(《这一生没喊过一声妈》)。当这些疼痛如美学幻影砸在他心头,打开笔尖,墨汁就开始惯性般流淌。然而,没有温暖、在寒风中生成的那份耐力所带来的情绪的律动是沉重的,不亚于一架独弦琴的凄婉。
对邹林而言,诗歌是黑暗与贫乏间的精神支柱,是他唯一的温暖、痛楚的药剂、旅途的落脚点,直抵诗情的核心。他在脱与不脱的拷问下不得不跳进生活的纵深处,拉出疼痛的经纬度,“兄弟,累了吧/从贫困的乡下出来淘金,讨生活/讨那条生存之路”(《睡在大街上的民工》)。两难间,他又想“跟困局商量,如何突围/受困于自身,打不响的枪支落在/壕沟里”(《如何突围》)。他再次钻进时间的夹缝,寻找那株绿出地面的萌芽,“一阵剧痛,眼泪和汗都出来了/忍住叫喊,继续走/前面是阳春三月”(《迟到的春天》),在狭隘与豁达的界面不断摩擦,不断连接天边的水潭以解渴眼前的干涸。
面对生活的疼痛,邹林总是喜欢露出那身硬于他人的鳞片,极力拆解大众化的逢场性场景。他是“一滴蓝,外层的晶莹照亮黑暗/内核的力量撬动磐石”(《一滴蓝》);同时,他又是“一块石头/在霜雪中固守,在雨中静候,在灾难中挺立”(《在一场雨中修炼》);他还是“被黑暗放生的黎明,露出笑脸/它携带的梦境藏有众生所需的光、温度/和前行的方向”(《被黑暗放生的黎明》)。他的诗像刀口利刃,不停解剖生活的细胞,那挥舞的刀锋所呈现的语言力量如厨子切肉,那种心境与指向有着狩猎般的深入,其意义远大于卿卿我我的咂巴。
邹林的诗很注重锤炼语言的辽阔和意境的清晰度,然而语言与意境的炼炉,在他的诗中又是无痕的。他把飘渺与具象放在情感塔上晾晒,那种从缝隙流下的痛感,时刻在文字里扭动。如“我站在黄昏,看夕阳落下/一只从黑暗里飞出的蛾虫猛地扎进我的彷徨”(《深秋的这个时候》),“山川、河流、草木/它们纯粹、洁净、干脆,有捧泥土足够/它们无欲、不贪,有片阳光足够”(《社会很单纯复杂的是人》)……这些无处不在的事物在他笔尖闪电般演化,然后进入词语的宇宙,强烈的表现欲与理性的隐喻,在语言营造意境过程中呈现出一些朦胧及风景清晰的照片,让人舒畅、震撼、共鸣和身临其境。
读邹林的书《红与蓝》,他像是在浮躁与急切中啃完桑叶,被丝线缠绕而渴望突围的蚕,光溜溜赤条条的身子,连一粒纽扣都没有;又像是一条死潭里的鲫鱼,搅动的水花都是凄凉的。思考与抒写带来的快感,是他不断勇于前行的利器。他崇尚精彩,但不追逐星光,所以一边向上,一边向下,把写作与审美铺在一个风景之外的崖边,一种悬险的鞭挞和责任感的直呼,让诗歌质化成一把铲子,积极施救那块被强制撂荒的精神薄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