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丽兵

  金色的余晖照在它有些落寞的背影上，从此渐行渐远，直到永远消逝在无尽的长空里，最后和脚下的这片土地融为一体。

  在长江中下游的江汉平原地带，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村庄里，一段长长的绿油油的田埂上，一头黑灰色的水牛正甩着它沾满稀泥的尾巴，嘴里悠闲地咀嚼着鲜嫩的青草。看它甩尾巴悠然自得的样子，其实又有些许的无奈，一群可恶的苍蝇和蚊子，专门叮咬它的背部和腹部还有眼角周围。

  水牛的旁边有一个八岁左右的小女孩。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专注着书本上的《王二小》。同样是放牛娃，小英雄大义凛然的精神和气节让小女孩眉眼紧锁，又若有所思的样子。她合上书本，放回书包里，书包正好挂在月牙似的牛角上。看到牛伯伯身上吸附的蚊虫，小女孩边挥舞着双手，边拍打它们，虽然寡不敌众，但也起到了一定的震慑效果。这些蚊虫便不再那么肆无忌惮，多少也给牛伯伯减轻了些痛苦。

  小女孩站得有些累了，她轻声说，牛伯伯，背我一下吧。说完，她双手撑着水牛的背，一条腿跨上去，屁股再往上面慢慢挪动，等另一条腿离地面两三公分时，她已经稳稳当当坐在牛背上了。

  初夏时分，有充足的雨水和适宜的阳光，草木也从地下探出小脑袋，吸收天地日月精华，以最优美的姿态出现在夏日的舞台上。牛伯伯有些挑食，专拣嫩的草，叼了一嘴，乱咬一通，有些甚至连最嫩美的那一部分也没吃到，又向前迈了一步。

  小女孩正悠然自得地享受着牛伯伯的宠爱。突然，一个出了名的捣蛋鬼冒出来了，每次遇见他总是各种恶作剧。尽管小女孩做好了防备，可还是没躲过这小魔爪。他挥舞着手上的小细鞭，对着牛伯伯的后腿上一鞭下去。受了惊的牛伯伯腿一斜，前半身歪进了小路旁的水沟里，想到身上还坐着小女孩，努力地用前脚使劲撑着，不让整个身子掉进水沟。小女孩又惊又气，勉强从布满空心草的水沟里的牛背上爬到小路边。还好，牛伯伯把牛角上的书包也护得好好的。

  捣蛋鬼是刚从地里给家人送了喝的水回来。经过小女孩身边，他就有了鬼主意。一边欣赏他的杰作，一边看小女孩气得涨红了的脸，这下他更得意了，挤眉弄眼吐舌头，得意洋洋。

  此刻，小女孩心中有一万种绝望的无助感。论体力，她既跑不过他又打不过他，何况，他还是两手空空，而她呢，牛伯伯和书包这时候都是不能舍弃的。她恨不得老天爷这时候帮帮她，把这“坏蛋”收了，因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上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趁着领路队的老师已经到家了，而他们还有一百多米快到家的时候，捣蛋鬼神不知鬼不觉地拽了一把刺果子（此物学名叫苍耳，果实呈椭圆形，上面布满了密密的细而坚硬的刺）。女孩一个没注意，长长的头发上被洒满了，捣蛋鬼还用魔爪一顿揉搓，好让它们和这长发更加缠绵不休。

  最后的结果是两败俱伤。小女孩的长发变成了学生头，而隔壁也上演了一场大戏，一条长板凳上，捣蛋鬼双手抱着板凳的前端，整个身子连同那得意洋洋地屁股服服帖帖地粘在了板凳上。大叔一边挥舞着细长的新鲜的柳条，一边怒斥着，看你以后还懂不懂规矩，看你以后还随便欺负人。

  小女孩在屋子里剪头发时，听到外面的一切声响，心中暗暗窃喜，还好，有能收拾他的人，不然以后日子可怎么过，毕竟还有好几年的同窗时光，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虽然童年的乐曲中夹杂着某些讨人厌的旋律，但大体还是欢快，优美甚至有些轻舞飞扬的样子。

  寒来暑往，几个春秋，小女孩跟在牛伯伯后面的小脚步也在慢慢长大。因为几个姑姑嫁得近，都是一个村子或者邻村，所以他们家和大伯、大姑、四姑家共养一头牛，毕竟血脉之间凡事好商量。

  江汉平原位于长江中游，这里的地理气候环境适合一年种植双季早晚稻，或者是一季中稻，不比海南那边，一年早中晚三季稻，少种一季就少一些收成。为了平衡牛伯伯的工作量，四家人把种稻的时间错开来。不忙的时候，牛伯伯一家待一个月，农活多的时候，谁家的活干完了，就又赶去另一家帮忙。当大人们忙得连水都顾不上喝的时候，护送牛伯伯的重任又落在了女孩小小的肩膀上。

  四姑家离得近，五百米左右的距离，而且那一段都是沿河住满了热闹的人家。一路过去，还能碰见好些同学和熟悉的玩伴。这是村里的一条主路，走的人多了，也不像小路上那样杂草丛生。光秃秃的泥土路，只有扬起的灰尘，牛伯伯也不会被这泥土的芬芳吸引，所以它和小女孩一前一后，步调一致，很快就到了四姑家。

  任务顺利完成，顺便还可以得到一点糖果，没有糖果的时候，也有两毛或者五毛的零花钱。回去的路上，经过同学家的小卖铺，一颗大大泡泡糖，嚼出甜甜的西瓜味后，变魔法似的从嘴里蹦出一个小泡泡，外面再罩上一个超极大泡泡，这可是需要一定功力才能创造出双层泡泡的。当嘴里叼着这么大泡泡一路炫耀时，也有翻车的时候。整个脸庞还有前面的头发上被超级大泡泡无缝盖住时，像几张叠加的蜘蛛网，那威力可想而知。

  如果说通往四姑家的是一条欢快的小路，那大姑家的路上则充满了冒险的味道。这是两个相邻的村子，沿着河流边一米多宽的主路走过两三百米，右转后再不见河流的踪影了，也没了红砖白墙的热闹。

  盛夏时分，桑树、构树、杨树、水杉等各种草木争相为人们打造一片绿荫绵绵的天地，谁也不甘落后，所以，最后在有限的地盘里，大家像商量好了似的，为了和谐共生，竟也不分彼此，相互交织在一起。当小女孩和牛伯伯右转进入这一片丛林后，傍晚时分，在这无缝的绿荫下，仿佛置身于露天的空调中，连这里的蝉鸣声也没那么烦躁不安了。

  享受短暂的清凉后，眼前一番豁然开朗。小路中间赫然留着板车行驶过的两条车轮轨迹，两旁天然生长的一米多高的篱笆花（学名叫木槿），花蕊中间有些过渡的白色，花边四周呈淡紫色。小女孩喜欢这种紫色，摘下来一朵，别在一摇一摆的马尾辫上。

  一碧良田，阡陌交通。豆苗正值青春期，片片绿叶重叠着，上面结了细小的豆荚，田野里随风掀起了一波绿浪。成片的黄麻上开了朵朵黄色的花，一般这种地里很容易找到那种袖珍型的“西瓜”，不甜也不苦，反正就是拿在手上觉得好玩儿。这时分，小路上人烟稀少，只有三三两两干完活背着锄头还有一个空水壶的人们从身边经过。

  这一片都是旱田，不远处一个茅草屋顶的棚子下，一位戴草帽，脸色黝黑的伯伯正把摘好的西瓜整齐地码放在板车上，瓜地里是一片丰收的景象。待小女孩经过时，西瓜伯伯招呼她过来，递给她一块用手锤开的西瓜。香甜的西瓜汁一直流到心底，多年后再想起路边的这块西瓜，没有比这更清甜的了。

  过了一条小水沟，这也是两个村子的分界线，就是一大片水田了。早稻上已经排满了淡黄色的小花。趁太阳快要回家歇息的功夫，热浪渐渐褪去，有的大人背着蓝色的药桶为禾苗的健康成长保驾护航，也有挽着裤腿和袖子的在水中清除杂草，为禾苗争取更多的养分。夜晚时分，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属于这季节独特的乐曲。

  当小女孩护送牛伯伯到了大姑家后，她选了一条返回的捷径，都是纵横在田陌间只有三十公分左右的田埂。此时身轻如燕的她跨过一道又一道的水沟，犹如一个冒险的小精灵，飞奔似的朝家的方向赶去。

  似火的晚霞映着湛蓝的天空，给不远处的村庄镀上了一层绚丽的光彩，还有小女孩欢快的歌声在谱写夏日的悠扬，“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