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静

  迟子建的长篇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是以第一人称的叙事方式来讲故事。“我”是一个置身整个故事中的老人，是“这个民族最后一个酋长的女人”，见证并亲历了额尔古纳河右岸的鄂温克族人近百年的游牧生活及其最终命运。这样一个特殊的身份定位，决定了“我”的叙事视角的多重性：既是历史的参与者和见证者，又是回忆的主角和故事的讲述者。作者用透露着淡淡忧伤的平缓语气讲述故事，很自然地把读者带到那个神奇而遥远、陌生又离奇的森林。不管是说故事的人，还是听故事的人，都不自觉进入了一个奇妙的幻境。我坐在“希楞柱”旁，一边干着手里的活，一边听着老奶奶讲故事。他们饲养驯鹿，在夜晚星空下、篝火旁吃肉喝酒，聊天到深夜。

  这里有穿过枝头，发出轻轻呜鸣的风声；这里有宽阔而奔涌不息的河流；这里有在河流边静静饮水的野兽，以及在河流边起飞的不知名的鸟儿；这里还有深秋时节漫山遍野的红叶，以及深冬时节皑皑的白雪。驯鹿追逐苔藓而栖。明净的月空，繁星低垂。月光下萨满在起舞，人们在篝火旁载歌载舞，饮酒欢唱，直到天亮。人们在清晨漫山遍野的森林里看见薄纱一样的雾霭，对自然的热爱之火无法熄灭、难以言表。这里可以很安静，安静到只能听见风声；这里可以很热闹，唱歌跳舞到天亮。它只属于能读懂她的人。当太阳升起，缕缕阳光穿过薄雾的时候，山林苏醒了。人们置身于旷野之中，独立于山间或泉边，对流水诉说心事，向山峰寄托哀愁，自然所带给人的美感是不能用语言形容的，需要我们自己静下心去感受。

  《额尔古纳河右岸》通篇都在讲生死。最后一个酋长娓娓道来，读者能感觉到他的快乐、无奈、悲悯、宽容。在中俄边界的额尔古纳河右岸，居住着一支数百年前自贝加尔湖畔迁徙而至，与驯鹿相依为命的鄂温克人。他们信奉萨满，逐驯鹿喜食物而搬迁、游猎，在享受大自然恩赐的同时历经艰辛。他们在严寒、猛兽、瘟疫的侵害下求繁衍，在日寇的铁蹄下，乃至种种现代文明的挤压下求生存。他们有大爱、有大痛，与命运殊死抗争，眼睁睁地看着整个民族日渐衰落却万般无奈。然而，一代又一代的爱恨情仇和独特民风，以及生死传奇，折射出民族顽强的生命力和不屈不挠的精神。这群生活在额尔古纳河右岸的人们，但凡有一位去世后，就会有一个新生命诞生。

  《额尔古纳河右岸》充盈着丰厚的生态意蕴：对大自然的热爱与敬畏，对生灵的关爱与体贴，对人的自然天性的礼赞与颂扬，对人类所面临的生态困境的忧虑与不安，对宇宙生态平衡秩序和谐的祈盼与畅想。只有真正热爱自然，敬畏生命的人才能感知自然风物的灵性和深度。在这富有神奇宗教色彩的萨满文化的文字里，我仿佛感知到“万物皆有灵”的浪漫气息，它们甚至“比人物更有感情和光彩”。

  《额尔古纳河右岸》有着百年孤独一样的深沉。小说告诉读者，人与人之间很难用语言清楚表述情感，我们在自然中获得，又在自然中失去。我们所面临的相遇和离别，总是那样漫不经心。在恍惚之间，我们会发现生命已完成了遗憾和别离这两道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