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郭凤祥
“月到中秋分外明”,举头望月,把酒临风,别样滋味在心头翻涌。玻璃杯中琥珀色的米酒晃出细碎的光,与天上圆月遥相呼应。
淼渺苍穹上,圆月如白玉盘、似银盏,既近若咫尺又远在天涯。我曾无数次凝望它——儿时趴在姥姥膝头,少年时倚着老槐树,如今坐在阳台藤椅上,竟真如姥姥所说,望见月轮上有古树,树下老婆婆缝衣,身边围着像幼时的我般缠听故事的孩童。
晚风携桂香钻窗,掀动桌角旧报纸——那是上周带小外孙捡的,上面有他画的歪扭月亮。老槐树影在墙面轻晃,姥姥的声音随即飘来,带着蒲扇扇出的槐花香与剥花生的烟火气:“乖娃,姥姥讲猴子捞月亮的故事。”
那时的中秋夜,院里竹桌摆着搪瓷盘,盛着煮花生与五仁月饼。我蜷在姥姥怀里,她摇着蒲扇讲:“小猴子见井里有月亮,喊‘月亮掉井里啦!’老猴子倒挂树枝,拉着一串猴子垂到井里,小猴一摸,月亮碎了。老猴子抬头笑:‘蠢东西,月亮在天上呢!’”我总拽着她袖子追问,姥姥眼角皱纹便挤成菊花。
如今已过天命之年,睡前小外孙抱着玩具车缠我:“姥爷,讲月亮的故事!”
我想起那故事,却忘了开头。“姥爷忘啦? 月亮在天上呀!”他的语气神情,和当年的我一模一样。心口一紧——姥姥曾顺着我额发轻滑的手带着糙茧,如今我摸外孙的头,指节已粗,记忆也生了锈,才惊觉童年是遥远梦境。
岁月不居,桌上台历换了又换,老槐树添了年轮。于老者而言,焦虑从非孤单贫穷,而是看时光催老:手从细嫩到粗糙,记忆从清晰到模糊。月光依旧清亮,只是手边多了外孙的玩具车,月饼从五仁换成他爱的流心馅,咬开时烫得他龇牙却笑眯了眼。
我东拼西凑讲着故事,小外孙听到猴子捞月,笑得在床铺上打滚。望着他的笑脸,我忽然想起当年的自己,姥姥的目光定也这般温柔。原来有些东西从未消失。
“慢品人间烟火色,闲观万事岁月长”,苏轼落笔时许是望着这般圆月。年轻时不懂他的通透,如今才知:“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藏着与岁月和解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