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春芸  

  并非所有梦想都能在青春的枝头盛开，有些种子，需要穿越漫长的岁月，才能在霜鬓间，绽放出最沉静也最动人的花。

  那晚的月光似乎格外清亮，将我的好奇也染成了银色。儿时，我在妈妈衣柜里发现一件舞裙。那晚，妈妈悄悄走向柜前，轻拉开柜门。缀着亮片的舞裙悬挂着，妈妈目光霎时温柔又心疼。她指尖微颤，如捧珍宝般将它取下。丝滑布料从她头顶滑落，拂过脸颊、颈项。她抬起手臂的动作透着庄重与期盼。清冷月光染银房间，她缓缓踮起脚尖，双臂如梦舒展，颈项优雅后仰——从容划破寂静，嘴角浮出沉醉的弧度。墙上，一只欲飞的天鹅剪影随之起舞。我望见她眼中那团不灭的火，是对梦想的渴求与不磨灭的挚爱。

  然而，生活的洪流渐渐淹没了那方属于天鹅的舞台。家中储物渐多。那件曾翩跹的舞裙，先是带着樟脑味儿从衣橱深处挪出；接着被塞进床底旧箱，与尘埃为伴；最终蜷缩在阁楼角落。整理旧物时，爸爸随手提起旧箱，妈妈瞳孔骤缩，猛地冲过去抱住，颤声解释：“还有用！”她慢慢蹲下，颤抖着打开箱子。舞裙静静躺着，亮片蒙尘，却仍固执地闪着幽微星光。妈妈目光胶着其上，指尖轻柔抚过亮片，将裙摆一丝不苟地叠起、抚平。蓬松的裙摆被收拢、压实，变成方寸大小，郑重地放入破旧包中。“嗤啦——”拉链合拢瞬间，仿佛她眼底的光亮骤然熄灭。

  多年后，当尘封的匣子被再次打开，那颗深埋心底的种子终于等来了破土而出的契机。退休后的妈妈终于在老年舞蹈班有了表演机会。演出前，她从旧包里拿出那件褪色、亮片斑驳的舞裙，眼中泛湿。妈妈在一旁默默地一针一线缝补着，眼中是沉甸甸的爱与藏不住的喜悦。舞台灯光骤然亮起，温柔洒在妈妈身上。瞬间，缝补过的舞裙仿若被施了魔法，黯淡的月白色变得柔润光泽，亮片周身跃动，犹如夜空中细碎星辰，闪烁着旧日梦想光芒。妈妈双臂舒展，指尖勾勒优美弧度。她脚尖轻点，随韵律旋转，舞裙像流动月光，优雅飞扬、旋舞，裙摆划出完美的半圆，将她内心的欣喜与沉淀化作无声的诗篇。她脸上，仿佛褪去了岁月的痕迹，只余重拾旧梦的纯粹与释然。

  原来，梦想从不会因为年迈而褪色，它只是在静静等待。当灯光亮起，那迟来的绽放，比任何青春的献演都更加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