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鱼
端午至,艾叶悬门,粽香盈室,而雄黄酒之味,总在记忆深处氤氲不散。这一盏琥珀色的酒液,承载的不仅是对美好生活的祈愿,更映射古人对自然的敬畏、对生命的尊重,以及文化血脉中生生不息的智慧与诗性。
雄黄酒的起源,常与屈原投江的悲壮传说交织。据传,屈原故里百姓恐蛟龙噬其遗体,遂投粽入江,更有一老医倾雄黄酒于水中,蛟龙浮出,百姓抽其筋为绳,以雄黄涂孩童七窍,自此衍生端午饮雄黄之俗。此传说虽染神话色彩,却暗含古人以毒攻毒的生存哲学——雄黄含硫化砷与汞,其毒性可驱虫蛇,恰如《白蛇传》中白素贞饮雄黄现形,以“毒”镇“毒”,以“凶”克“凶”,实为一种对自然力量的模仿与驯化。
古时五月被称为“毒月”,湿热交蒸,疫病横行。《礼记·月令》载:“阴阳争,死生分”,此际蛇虫肆虐,邪气侵体。雄黄性辛温,可“解虫蛇毒燥湿,杀虫祛痰”(《本草纲目》),故以雄黄入酒,既为外敷消毒之药,又成内饮避瘟之符。孩童额间书一“王”字,仿猛虎威仪;酒洒墙隅,驱虫豸于无形;井中投雄黄丝囊,净水源以护生民——这些仪式化的举动,实则是古人在医药匮乏年代,以金石之力构筑的生存防线。
雄黄酒不仅是药,更是诗。汪曾祺笔下“用酒和的雄黄在孩子的额头上画一个王字”,恰如古诗所云:“唯有儿时不可忘,持艾簪蒲额头王”。这一抹朱砂色的“王”,既是对猛兽的拟态,亦是对生命的加冕——孩童借虎威辟邪,成人以酒力壮胆,暗合“天人合一”的东方哲学。杭谚“五月五,雄黄烧酒过端午”,更将饮雄黄升华为岁时节令的诗意符号,酒中既有对屈原的追思,亦有对丰收的期许。
今人视雄黄酒为“热饮如同饮砒霜”(俗语),因其硫化砷遇热易转化为砒霜,内服伤身。现代医学的清醒,反衬出古人经验的局限,却也凸显文化演进的必然。如今,雄黄酒渐被菖蒲酒、黄酒替代,或仅作外敷驱虫之用。这一转变,非对传统的背离,恰是文明在祛魅与存续间的平衡——我们不再仰赖雄黄的毒性,却仍以艾草菖蒲的清香延续端午的仪式感,以龙舟竞渡的鼓声传递族群的精神。
饮雄黄之俗式微,但其背后的文化基因未灭:对自然的敬畏、对健康的追求、对诗意的栖居,仍流淌在端午的血脉中。从“雄黄烧酒”到“菖蒲清醴”,变的只是载体,不变的是中国人对生命的珍重与对自然的顺应。或许,端午饮酒的真谛,从来不在杯中物,而在举杯时那一份对天地万物的谦卑与祝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