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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昆仑 古镇瞿家湾在欸乃的桨声和鸥鹭的和鸣声中醒来。一湾湾河港水巷,一爿爿粉墙黛瓦,在温润曙色下,在悠悠晓风中,仿佛一枝刚刚出水袅娜的芙蓉,是那样安详,那样娴静。 翻开洪湖厚重的史册,瞿家湾就是一个传奇。明朝以前,这里还是洪湖芦苇湖汊中一块鲜为人知的荒湖滩。直到明弘治年间,一个叫瞿文暹的汉子,为逃避官府的追杀,驾一叶扁舟闯入这里,举铳打下第一只野鸭,荒湖滩才留下了拓荒者的足迹。这位拓荒者用狩猎换来的银钱,筑房娶妻,繁衍后代。到明崇祯年间,一个带有职业性质的村落就此形成,名曰:“打铳湾”。至清朝乾隆四十年(1775年),瞿氏人丁增至800多人,遂更名为“瞿家湾”。 瞿家湾具有江南之风韵。依水建街,随水而形,傍水设市,汲水而生。家家楼阁临水,户户晓窗汲水。前街后坊,临街有窗。门前是街面,前门是店铺;后门是居家,门后是河埠。河埠系舟,水畔勒马,临水有码头,离岸便登舟。逼仄的街面不足丈许,鸡犬之声相闻。临街人家,轻唤一声,对街便探出头来回应,若一家煨藕汤,则满街闻香气。一条石板路一走到底,散布于小街两旁的那些旧遗址像漫长的老胶卷,每一个定格都是故事。鸟瞰小镇,房屋林林总总、挤挤密密,老街高高低低、曲曲折折,满眼是紧凑与生动,像茂密盛开的莲荷作自然的舒卷和洋溢。 古朴是瞿家湾的底色。那古老的小街,以她特有的浓重别开生面。窄窄的街道两旁,一扇扇剥落了油漆的木门制造着一种种神秘的森严。参差的屋顶一条一块地尽铺着那种古老的黑色鱼鳞瓦。砌过屋顶的山墙造型,横看如座座威严的牌坊;错落的飞檐上铺着黑瓦,竖看如条条蠕动的巨蟒。那些看似一体的建筑,其实每栋都各成体系,每一系列横竖交错,形状又不尽相同,单看那起伏跌宕又错落有致的屋顶,就有不尽的诗情画意。还有那独具特色的宅门,敞亮的大门下有台阶,阶旁有下马石,门槛较高,门枕石外侧常做成抱鼓石或石狮子。每一户窗牖都很讲究,檐瓦、门楼及格子窗框上都刻着精细的图案,大窗套小窗,扇叶微启,似清风在叩晓。房内有阁,虽然逼仄却有妥妥的舒适感,不壅塞,没磕绊。门框上的门簪多做成八角形或雕上精美的花饰,正中走马板上刻有反映家风的匾额,像什么“厚德”“凝秀”“勤俭”之类,这些词句喻示着瞿氏家族的家风和价值取向。 灵动是瞿家湾的天性。瞿家湾古街屋挨屋,门通门,枕水人家,百家一枕,千户同梦。河岸修竹丛丛,蒹葭苍苍。或旭日映水,波光粼粼;或斜阳穿柳,青烟生动;或月上柳梢,风情种种……所有的所有皆生动在一幅水墨画中。满街茶馆酒肆,遍地客栈商铺,可以接南北客,亦能聊东西事。在这里时间的脚步似乎放缓,从从容容,低低缓缓,一切的一切是那样散淡而恬静。欸乃桨声中燥醒的瞿家湾,从曙色里钻出一条条船儿,或撑一支长篙,或荡两叶兰桨,聚向水乡渔市。市声鼎沸,你推我让,唱秤论价,从容和气,全然一幅水乡晨曲。更有细雨烟蒙中,撑一把油纸伞的窈窕女子行于青石的街巷,软软风雨,将袅袅娜娜留在空空蒙蒙的画里摄人魂魄。 瞿家湾从明清的月夜走进民国的风雨,流淌不息的沧浪之水给河道刻下道道深深的印痕,恰是瞿家湾的历史数轴。据《瞿家湾志》记载,瞿家湾居洪湖之畔,古沧浪之侧。舟楫之便,四通八达,成就了瞿家湾的发展和繁荣。至清乾隆年间,瞿家湾便成为上接荆沙宜昌重庆、下通汉口江西的重镇和江汉平原通江达海的重要驿站。这里水产业、猎鸭业以及手工制造业发达,商贸活跃,馆铺竞列,作坊栉比,酒坊勃兴,渔行红火。舟楫穿梭,富商大贾千里辇万金而来,其生意辐辏鄂湘川赣皖。瞿家湾因水而兴,富甲一方,人称小汉口。当然,斗转星移,岁月更迭,瞿家湾也像湖中的莲荷有着铅华洗尽、繁华落幕的衰落。700岁的瞿家湾起起落落、荣枯兴衰,恰是斑斓历史的一本书。不管兴盛时趋之若鹜的喧嚣,还是衰落后门可罗雀的冷落,瞿家湾总是依然故我,与时间和历史并行。颜虽衰,而韵长留。徜徉在这老街,心中有一种痛饮明清文化陈年佳酿的满足。 其实,几百年来,瞿家湾同华夏许多古老的村落一样宁静地横亘在洪湖岸畔。瞿氏家族的子孙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谋生、繁衍。直到1928年,土地革命的暴风骤雨打破了瞿家湾的百年沉寂,贺龙、周逸群、段德昌等一批杰出的共产党人和众多英雄好汉打着红旗来到这里,掀起红色风暴,创建起以洪湖为中心的湘鄂西革命根据地,瞿家湾就是当时的根据地首府。当年瞿氏的子孙们随着许许多多的洪湖儿女们一道扛起打野鸭的火铳、叉鱼的钢叉,跟着贺龙闹革命,浴血奋战,建功立业。根据地在全盛时期,南达洞庭湖和武夷山脉,北到桐柏南麓,西抵长江三峡和武当山脉,东接武汉西部,是一个建立了拥有近3万正规军、20万地方武装和50多个县的红色政权的区域。1938年5月毛泽东在《论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中说:“红军时代的洪湖游击战争支持了数年之久,都是河湖港汊能够发展游击战争并建立根据地的证据。”浪打浪的洪湖水经历着血雨腥风,洪湖,成了红色的湖,正是这血与火的洗礼,使得本来名不见经传的瞿家湾载入了中国革命的史册,成为中国革命的一枚脚印。 瞿家湾被洪湖浪不断拍打,被沧浪水不断淘洗,但不管风吹浪打,瞿家湾依然是风骨凛然,犹如洪湖岸畔的一颗珍珠,散发出璀璨的光芒。徜徉古镇,一处处旧址、一段段墙壁都在向人们陈述着那难忘岁月血与火的战斗;一幅幅图片、一段段文字详尽地记载了当年发生在这里雷与暴的斗争史实。如今,硝烟与枪炮声早已远去,一段历史凝聚成一个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小木船、火铳和鱼叉这些物件仿佛还在诉说着一个个惊心动魄的故事。无论天南海北,无论男女老少,人们潮水般涌来,感受那段历史,感受一种民族精神,表达他们对革命先烈的敬仰和缅怀。 往事如烟,忠魂悠然。将军一去不复返,但当年用鲜血和生命所锻造的“洪湖精神”,却穿越时空的隧道,化着一股神奇的力量,在这里,古老的篇章和崭新的篇章赓续传承;在这里,红色的篇章和绿色的篇章叠加延续。今日的瞿家湾人把洪湖精神镌刻在灵魂上,写在发展上,他们将先辈铸就的精神能源注入新时代经济腾飞的发动机里,经过不懈的努力,把一个重点老区贫困乡镇建设成了一个现代化城镇。在这里,稻花飘香、蛙鼓虫鸣的田野上响起了轰隆隆的机声,一座座工厂从泥土中崛起;在这里,鸡犬相闻、炊烟袅袅的小村庄长成了现代化的新型城镇;在这里,荷锄稼穑、日出而作的庄稼人,摇身一变成了领取工薪的上班族;在这里,农民这个亘古不变的称谓有了更广泛的内涵;在这里,农村这个始终与苦难泪水相伴的名称有了全新的诠释。这里是乡村中的都市,都市里的乡村;这里没有城乡差距,有的只是城乡交融、合力发展、相得益彰的崭新格局。 瞿家湾,千年的古沧浪之水凝结成的一枚舍利子,孕育了一段不老的故事,涵养了一丛文化的根,滋养了中国革命的襁褓,探索出了乡村振兴的方向。 瞿家湾,是一支唱不断的歌,一个说不完的故事,一壶品不够的老酒。 |